盛夏时节,暑气渐浓,宣城市郎溪县城北老街。
一座旧式小楼里,95岁的石荣芬老人坐在一张缠满棉线的旧藤椅上。阳光穿过窗棂,映亮她手中《人民日报》的字迹,也映亮那双穿越硝烟却依然清澈的眼睛。作为郎溪县最后一位健在的抗战女兵,她布满岁月刻痕的双手,曾摇动太行山巅的“消息树”,也拨动过皖南山乡土改的春潮。
1930年,石荣芬生于河北唐县。1937年寒冬,日寇入侵华北。年仅7岁的她,目睹了山河破碎、乡亲罹难。同年11月,唐县抗日民主政府成立,革命的星火点燃了她幼小的心灵。她加入了抗日儿童团,从此村后的北山上多了一个瘦小的身影,羊群是她的伪装,山顶的“消息树”是她的武器。
一旦发现日军扫荡,她便奋力摇动山头的“消息树”——这是游击队和村民转移的唯一信号。“那时我个子还没有枪高,但站岗、送信、贴标语等活,样样不落。”忆起当年故事,老人语气铿锵。1944年,14岁的她因表现突出,与村武工队员石同昆一同在党旗下宣誓,成为唐县最年轻的党员之一。在村妇救会,她组织妇女送军粮、制军鞋,更将党的政策编成激昂的北方山歌。“老百姓听得懂歌声,这就是咱的‘武器’!”
1949年,刚刚成为母亲不久的石荣芬,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。“二月份接到通知,华北的干部要调动一大批,到江南来支援南方的革命工作,那时候我刚刚生了一个孩子,名单里面就有我的名字,当时我的思想斗争还是非常激烈的,我是一个共产党员,不能不服从组织,思考过后,我就下定决心把孩子留在了当地。 ”就这样,石荣芬夫妇含泪将裹着奶香的婴孩托付给家中老人,背上简单的行囊,一起踏上千里征程。
从河北到郎溪,这支由数千名晋察冀干部组成的队伍穿越炮火与封锁。“渡江时,先遣队的船被炸沉,几十个同志瞬间没了……炸弹偏一寸,我也活不到今天。”她抚摸着泛黄的老照片,指尖微微颤抖,泪花在眼里打转。头顶飞机轰鸣,地上残匪袭扰,三个多月的昼伏夜行,血水一次次洇透布鞋,却将这北方山村的少女,淬炼成信仰如钢的革命战士。
石荣芬抵达郎溪后,迅速投身到革命工作中去。她被组织上派到南漪湖边的东夏区,开展妇联工作。
解放前夕的郎溪,农民们的日子特别穷苦,比日子更苦的,是他们的思想还停留在旧社会。“那时候一穷二白,我们带领农民减租减息,打地主分田地,经常去乡里面开展工作,宣传党的方针政策,减租减息,引导穷人翻身。”只有二十来岁的石荣芬,对革命工作有着火一般的热情。
她挨家挨户动员妇女剪发、放足,带领她们投身土改。“起初乡亲们怕‘抛头露面’,我就挽起裤腿下田插秧,和她们同吃同住,把她们当成自己的亲人,领着她们分田地,翻身当家做主人。”她笑称自己“说话比锣鼓还响”。
刚到郎溪来的时候,石荣芬开展工作时很困难,土匪、地痞、流氓、恶霸很多,到哪儿下乡都是提心吊胆的,她常常一个人都不敢走路。“有时候你走着走着,土匪就跑出来了,打黑枪这样的情况遇到了好几次。”她回忆说,但是害怕也要开展工作,因为自己是共产党员,不能向困难低头。正是凭着这股韧劲,半年内她发展了上百名妇女积极分子。
50年代,组织安排石荣芬赴合肥学习电报技术。这位曾摇动“消息树”的姑娘,以同样的专注,很快掌握了滴滴答答的摩尔斯电码,成为芜湖地区邮电局的业务骨干。分居两地时,丈夫石同昆坚持“不给组织添麻烦”,她便主动申请调回郎溪十字乡邮电所。“党需要我去哪里,家就在哪里。”此后二十余年,从乡邮所到县妇幼保健站,岗位在变,奉献精神不变。“我是一名共产党员,必须听党话,把工作干好。 ”时光匆匆,石荣芬和丈夫把最美好的年华,奉献给了郎溪这片土地。
2011年,丈夫石同昆去世后,石荣芬一直居住在单位的老楼里。2023年疫情期间,她的心脏状况不佳,但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,她依然坚持每天看书读报。家中那张吱呀作响的老藤椅,是亲家谢道贵四十多年前所赠。“道贵同志是红四方面军的老战士,三次爬雪山过草地,20世纪80年代去世时身体里还留着弹片。”石荣芬轻轻抚摸着藤椅,老人轻轻摩挲着藤椅扶手,仿佛触摸着那段血与火的岁月。
硝烟散尽,和平的阳光温暖着晚年。如今,社区医生定期上门,老人时常感慨今昔巨变。她珍重地抚摸着胸前的“光荣在党50年”纪念章,眼中泪光闪动:“这辈子没干过惊天动地的大事,就认准一件事——永远跟党走。”(殷超)
